林如英不置可否,只是顺着女墙往下看。
邯城夜集初开,酒肆挂灯,百姓搬出藏了多年的浊酒,当街互敬;不年不节,竟然有人围着火盆放爆竹,噼里啪啦一阵乱响,似是要把旧国号的最后一角也烧个干净。
她忽然问:“将军,你信「人心」吗?”
燕行之微微皱眉,面露不解。
“我信。”林如英指了指墙下,自问自答,“人心易变,今日他们呼小满为「恩主」,明日若有人悬千金购他头颅,他们照样会争着指路。”
“帝位至高无上,又何尝不是一道枷锁?刘冉如何?刘闵又如何?就算把它打磨得再金光闪闪,也盖不住内里的束缚。”她收回手,转身背对万家灯火,眸色看上去很凉。
“小满起于微末,恩怨分明,一件事对他来说,对就是对,错就是错,他不适合,最起码现在还不适合登基,若强行推他上位,怕是会事与愿违。”她摇了摇头,“再等等吧,等他愿意……”
“可他自幼受襄王教导,最终目的就是告天称帝,若是他不愿……”燕行之抢过话,可说到一半又突然缄口。
他皱眉沉吟片刻,问道,“夫人与主公姐弟相称,燕某想问,夫人所言是于公,还是于私?”
“于公也好,于私也罢,总不能强求。”林如英抱拳行礼,“青州未附,南荣势大,就算称帝,也不过半壁江山,小满年方十八,还有时间。”
“还有时间,能等,最起码,不能把所有责任,强行压到他肩膀上。”她转身往城下走去,边走,边摇望东方天际。
……
夜色里,那边挂着一轮弯月,月下,一匹北凉青曲,驮着一道瘦影,沿着官道碎步北去。
项瞻一身粗青布袍,鬓角沾尘,马鞍前挂着个布包,里面装着甲胄,破阵枪横在马鞍后,枪头裹破布,远远看去,就像根挑柴的枯杆。
路人只道是江湖散客,不知这便是半月前,万军阵中力斩四将、破碎龙纛、生擒顺天皇帝的项家军主公。
行不多时,他勒缰停在一处小溪的凉亭边。
也不知是年久失修,还是被战火波及,这凉亭亭柱焦黑,顶棚瓦片只遮盖了一半,看上去要倒不倒。
项瞻下马,掬溪水饮了两口,又拉着青骁喝水,而后坐到一块石头上,从怀里掏出一块麦饼。
刚吃两口,忽听亭旁草垛后窸窣作响。
“谁?”
他倏然起身,手放在破阵枪上,循声望去,却见草垛里钻出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,面黄肌瘦,裸着上身,腰间缠着一个粗布短衫。
少年见项瞻目色温和,咧嘴憨笑两声,站在原地,壮着嗓子问:“大哥,借亭歇脚啊?”
见项瞻点头,少年便又说道,“天儿好,到了夜里,这溪里边鱼虾不少,我想着来逮一些。“
说罢,盯着项瞻手里麦饼直咽口水。
项瞻微微皱眉,从怀里又掏出一张饼,抛给少年。
少年接过,愣了一下,见项瞻对自己举了举手里的饼,这才明白他的意思,当即大口吃了起来。
项瞻见他吃得着急,活像一个饿死鬼,眉头便又皱得深了几分,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石头,示意他过来坐。
“小兄弟是附近村子的?”项瞻问道。
少年连连点头:“大哥叫我阿九就行。”
项瞻微微一笑,环视一圈周围环境:“我倒分不清了,这里是属雍州,还是冀州?”
“嘿嘿,这是交界地。”阿九含糊不清的回道。
项瞻颔首,又问:“你们村,还挂大召旗么?”
阿九摇头:“皇帝都没了,还挂啥啊,前天刚换的项家军的旗,县里还来了军官,说是免三年税粮,可我爹不信,说换不换旗都一样,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。”
